林国栋再一次在家中用英语表白郑诗情的时候,我依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。
他却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幻梦里,等着我再一次为他奉献一生,放任他与郑诗情的“柏拉图式爱情”。
只是这一次,他连婚姻的承诺都不屑给予。
在我决心离开时,他却再一次搞丢我的录取通知书,甚至举报我的档案,想要将我继续困于家中。
但人生重开,我偏要将自己培养为教授,走他的路,让他无路可走。
1
“国栋哥,你说英语可真好听,下边这一句是什么意思?”
“你的爱就不是那样,你的爱比他们伟大的多,你让我自由”。林国栋读了一句英文,而后再用中文翻译出来,声音低沉缓慢,带着满满的情意。
曾经,我也喜欢听他读英文,却只能在他给儿女读书的时候才能蹭上几句听。
因为单独面对我时,他总是不耐烦。
郑诗情嗔怪,“讨厌!羞死人了~”
“你故意问我这句,你还脸红?”林国栋语声带笑。
林母笑着给他们端去了切好的水果。
转头冷脸将豆角丢给我,“你怎么眼里没活呢,赶紧做饭,没看今天来客人了吗!”
林国栋听到声音,也走出来,使唤我,“切点腊肉,诗情喜欢!”
家里的腊肉还是我舅舅知道我喜欢吃,特意给我带过来的。
但林国栋只记得诗情喜欢,她喜欢,就得给她。
上一世,我和他三十多年的婚姻,他都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。
幸好,这一世,我还没嫁他,也不会再嫁他。
而我等的人终于来了,李老师高高兴兴地过来,还没敲门,我直接拉开了门。
她愣了愣,随后报喜,“陈佩芳同学,你考上了京华大学!你真是给学校争光啊!”
京华大学,我梦寐以求的大学。
上一世,我高高兴兴地把消息告知林家,林国栋却劝我,“佩芳,我爸妈身体不好,弟弟妹妹也需要上学,要不等我毕业挣钱了,咱们结婚之后,我来供你……”
我父母过世后,作为我父亲的战友林父,拿了我父母的抚恤金,接我过来,成了一家人。
我一直觉得亏欠他们,不肯让他们帮我交学费,加上上一世我一门心思都在林国栋身上,“国栋哥,你放心,你先上大学,我来顾家里。”
林母和林父夸我懂事体贴。
我仿佛也得到了天大的好处,想着以后总有机会。
可后来,林国栋毕业,工作,结婚,他再也不提供我上学的事。
他甚至觉得我上夜校,读函授,耽误他休息,耽误他上进。
而这一世,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。
李老师嘱咐,“估计月底通知书才能到,到时候我帮你申请助学金,机会难得!”
林国栋的弟弟妹妹也下学了,冲进了院子,差点把李老师撞到门上。
这两个半大孩子,上一世也没少给我添堵,这辈子我连训都懒得训了。
林母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屋里传来,“干什么呢,赶紧做饭!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!”
“李老师,通知书邮寄到学校之后,您先帮我收着,我会自己去取!”
我刻意将重音放在“自己”两个字上。
李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,“好!”
我舒了口气,等我拿到通知书,我就彻彻底底地离开林家!
2
林国栋和郑诗情还在学习英文,话语传情,眉目传情。
林家弟弟妹妹坐在旁边一脸崇拜。
“你看什么,你又听不懂!别打扰他们学习,赶紧生火做饭!”林母用尖酸刻薄的声音撵我去厨房。
上一世,我为了这个家,为了林国栋,累死累活,到头来却落得被林国栋一家逼死的下场。
这一世,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!
只是,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。
我走到厨房,拿起菜刀,狠狠地剁在案板上“砰砰砰”。
“佩芳你小点声,吵到我们了!”林国栋的斥责从里屋传来。
我冷笑一声,没有理会,随便做了饭,端了出去。
林国栋和郑诗情已经坐在了饭桌上,林家弟弟妹妹也眼巴巴地等着开饭。
林国栋加了几块腊肉放进郑诗情碗里,“陈佩芳就这样,做饭凑合,你勉强吃一口垫垫!”
“佩芳妹子肯定比我强,我笨手笨脚的,做不明白这些。”
“你以后要做学术的,这些杂事没必要做!”
“对呀,诗情姐和大哥上了同一所大学,以后肯定是大学者!”弟弟妹妹也很捧场。
全家其乐融融,只有我显得多余,我默默放下饭碗,离开餐桌,也无人在意。
我径直回到杂物间改的房间,开始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,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“佩芳,你睡了吗?”是林国栋的声音。
“有事?”
“佩芳,你是不是收到录取消息了?”
我没回答。
他推开了门,看到我收拾好的东西,“你想走?你走了,家里怎么办,爸妈怎么办,弟弟妹妹怎么办?”
这熟悉的台词,仿佛昨日重现。
我冷笑一声,“哦,也不是我的爸妈,也不是我的弟弟妹妹!就算你想转移责任,也该去问你的心上人郑诗情!”
“那怎么行?!诗情那么柔弱,又那么有才华,怎么能浪费时间和精力操持家里这些杂事?”
他语气激动,仿佛她是什么珍宝,碰不得说不得。
本以为已然麻木,却还是被扎了心。
“郑诗情做这些你觉得浪费,那我呢?活该被你家这些事磋磨一辈子?”
“你怎么敢和诗情比,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被我们家收留,做做家事,照顾照顾家人是你应该做的。我们给了你一个家,给了你吃喝,供你上到高中,你还要求什么?”
原来,在他眼里,我甚至不配和郑诗情比。
我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家的施舍,我受苦受累,也要对他们林家感恩戴德。
看来,我得将计划提前了,何必继续当这个免费保姆,供养这一群不知感恩的“家人”。
“供我吃喝?我父母的抚恤金你们家没拿,还是我父母房子出租的租金你们没要?就连今天你的宝贝诗情吃的腊肉都是我舅舅的肉票换的,你问我要求什么?我要走,远远离开你们林家!”
林国栋看着我,忽而笑了,“你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娶你吧,陈佩芳?我直白和你说,我不会娶你!你不明白有一种爱情‘In life after life, in age after age, forever.(年年岁岁,生生死死,直到永恒)!’”
这一句,我确认了,林国栋也重生了。
3
因为向我中英交杂解释一件事的习惯,是他评上外语系副教授之后才有的。
或者,更准确地说,是郑诗情丧夫之后有的。
我那会儿疲于照护生病的公婆、年幼的儿女,但努力抽出空来学一点,只为了离他近一点。
他作为外语系教授,公派出国机会很多,我只盼望着有那么一次,我也能走出去看一看。
哪里都好,不管是康桥还是剑桥,王宫还是教堂。
那一年,他有了去英国的机会,还买了一件看起来格外昂贵的女士呢子大衣。
我雀跃了好久,甚至都找好了帮忙照顾父母和儿女的邻居。
我盼着他送给我,邀我一起,为此,我特意背了好些十四行诗。
我想给他一个惊喜,我自己学了英语,学的还不错,以后我们也可以探讨。
然而,最终大衣穿到了郑诗情身上,那年她评上了副教授,和他一起去了英国。
我看到过照片,他们在会场门口拍了照,两个人穿着颜色相近的大衣,脑袋微微靠近,却显得特别亲密。
我闹过,但他总说这是公派,同事拍个照罢了。
他之后又学了法语和西班牙语,我更听不懂了,他也更不耐烦了。
直到他死去,我才明白,他学的那些语言,为的是不被我理解,更加隐晦又浪漫地在我面前秀他与郑诗情的恩爱。
我那数十年的努力,真像个小丑。
“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, numberless times。In life after life, in age after age, forever,”我用标准的伦敦腔重复了一遍,又用中文说,“我好像曾经无数次,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,年年岁岁,生生死死,直到永恒?林国栋,不过几句英文诗,怎么够描摹你伟大的爱情?哦,怕不是你把自己都骗了,既想要我对家庭的照顾,又想要诗情给你的灵魂共鸣?”
林国栋愣住了,他大概没想到我竟然能把这句话翻译出来,而且发音如此标准。
他眼里的轻蔑和不耐烦更浓了,”陈佩芳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我说了,我想要离开你,和你们林家不再有丝毫瓜葛!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吗?一辈子被我阻碍无法实现的爱情,多么遗憾?”
他愣住了,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上一世的我,卑微怯懦,对他言听计从,任劳任怨。
而这一世,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践踏我的尊严。
“陈佩芳,你离开我,离开我们家,你以为你就能上大学?!”
“不用你操心!”
“好,就算后悔,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!”
“同样的话送你,林教授!”
然而,不到三天,我被迫回到了林家。
不是我主动回来的,而是被“请”回来的。
林家父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让我失去了入学资格,说是档案出了问题,需要回家等消息。
而李老师却说我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收到,无论是学校的收发室还是县里的邮局都没有查到。
李老师的丈夫是林家的远房亲戚,大概是他向林家父母说了我录取通知书的事情。
或者说,是林国栋这个伪君子,为了甩脱家庭责任,用了这种手段来限制我。
总之,就这么等啊等啊,直到过了大学报到的时间,我依然没有得到档案问题的结果,也没有拿到录取通知。
努力那么久,我再一次回到了原点,甚至比上一世的处境还要差。
“佩芳啊,国栋也是为了你好,女人嘛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。”
“是啊,佩芳,国栋说得对,读不了大学就是你的命!乖乖在家干活就是你的命!”
我不信命,更何况是面前这两张虚伪的面孔让我认下的“命”。
林国栋面带得意,“告诉你别任性,你还不听劝,我看,我妈食堂的工作你也多干干,以后也能顺当接过来”。
“林国栋,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?你错了!我陈佩芳就算不读大学,也比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百倍!”
说完,我还是走了,离开了林家,不再理会身后林家人的叫嚣。
4
路上就遇到了穿了新裙子,背了新皮包的郑诗情。
“哟,这不是考上大学也没上成的陈佩芳吗?你看你这一身土气打扮,就算去上大学也不过是浪费名额,还不如把机会让给真正需要的人。!”
我死死盯着她那个皮包,意大利小牛皮的纹理清晰可见,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。
我认得这个牌子,上一世,林国栋发达后,给郑诗情买过一个类似的。
而那时候我还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。
林国栋却说,给我买好东西,我也没有场合穿戴,不如给需要的人。
这么一想,这两位还真的是臭味相投,注定要成为一对“璧人”。
她察觉到我的目光,越发得意,“怎么?国栋哥没给你买什么吗?我的裙子和皮包可都是国栋哥给我买的,你啊,羡慕不来”。
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,我突然明白了。
我的录取通知书、林国栋突如其来的“横财”、郑诗情身上的新行头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相。
我站在原地,握紧了拳头,我不能认输!
我径直去了派出所,报了案,说我的录取通知书被盗。
警察的态度敷衍,说这种事很难查,让我回去等消息。
我知道,林家肯定在背后使了手段。
但我不会放弃,我一定要找到证据,揭露他们的真面目!
我坐火车去了京华大学,找到了当初负责招生工作的老师,但老师却说招生程序毫无问题,档案问题的学生确实不予录用。
我感觉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泥潭。
但我不认,我不会再困于林家,就算这次没法入学,我也要走出去!
我甚至找到了邮局,毕竟录取通知书是通过邮局寄送的,兴许会有线索!
幸好工作人员听完我的情况说明,帮忙翻找了记录,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,“陈佩芳同志,你的录取通知书确实寄出去了,签收人……是林国栋。”
虽然有所预料,但听到此,我的脑子还是嗡的一声,像是一根弦崩断了。
林国栋他竟然真的冒充我签收录取通知书!
我强压着怒火,拿出身份证明询问工作人员能不能提供签收单的复印件。
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,还是答应了。
拿到复印件,我颤抖着手看着上面林国栋龙飞凤舞的签名,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。
我冲出邮局,直奔林家。我倒要看看,林国栋还有什么话说!
“佩芳,你回来了?你看看,你不在的这几天堆了多少活!”
我一把推开林母,冲进院子。
林国栋、郑诗情和林父正在吃饭,看到我,都愣住了。
我走到林国栋面前,将签收单的复印件摔在他脸上,“看看!这是什么!你还有什么话说!”
林国栋嗤笑,“是我签收的又怎么样,你还有其他证据吗?报到时间过了,你也没法办理入学了,好好在家不好吗?你就是因为对自己认知不清,才总闹笑话!”
我知道,他说的不是这一世,而是上一世。
我曾经给自己买过很好的的确良衬衣,为了和他去同学会。
然而,他早早邀请了郑诗情。
那一天,他的表情也是这样的,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。
郑诗情端来了洗好的苹果,巧笑倩兮,“佩芳妹子,不是我说你,这么张单子根本证明不了什么!倒是你,和长辈没大没小,太没有教养!”
林母也硬气起来,“之前是我瞎了眼,以为你是个好的,如今一看,真的是一点都比不上诗情!诗情这孩子多懂事,多体贴,学问还好,不像你,就知道跟我们闹!”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。
他们这一世一点都不藏了,那虚伪的面具彻底撕掉,露出他们丑陋的嘴脸。
他们毁掉了我的前途,夺走了我的梦想,现在却还要拿我跟郑诗情比?
我不想再多费口舌,心里却比之前更加坚定。
我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!
就算没有大学上,我也要让林国栋、林家,还有郑诗情付出代价!